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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崔老道老家在小南河,在天津城的西南边。乡下地方穷,各家各户都差不多,除了种地没有来钱的道儿。崔老道家里没有地,有地他也不会种,吃江湖饭的卖不了力气,怎么着也养不活一家老小,因此在天津城南门口算卦相面。俗话说“倒霉上卦摊儿”,来找崔老道的人肯定都是不顺当的,如若不是倒霉走背字儿,谁会去给算卦问卜的送钱?崔老道凭江湖手段卖卦挣钱,自称“铁嘴霸王活子牙”。别说,这话倒也不假,就他那张嘴,先说海再说山、说完大镲说旗杆,自称是允文允武,要说文的,有经天纬地之才、治国安邦之略,要说武的南山打过猛虎、北海擒过蛟龙。

    反正,他是有象不吹骆驼,有骆驼不吹牛,全靠两行伶俐齿、三寸不烂舌,蒙上一个是一个。免不了撞见几个倒霉蛋,倒也能挣点钱,这份进项可远不够养家糊口。因此只要能挣钱,他什么活儿都干,没有干不了的。写秧榜、打鬼胎、画符念咒、降妖捉怪,还给人合八字批龙凤帖。龙凤帖是干什么的呢?旧社会拜堂成亲之前要过龙凤大帖,把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写在龙凤帖上,找崔老道给看看是否合适,能不能成亲,属相、命相、时辰有合的也有克的,行不行全凭他说了算。比如一个属鸡的想跟一个属猴的成亲,这叫“鸡猴不到头”,两人肯定过不到一块儿去,这门亲事成不了,可只要崔老道让你成,三言五语几句话就给说成了。他说猴属的不是寻常的猴子,乃是猴中之王齐天大圣,属鸡的是也不一般,是天上的昴日星官,昴日星官曾助齐天大圣降服盘丝洞的七个蜘蛛精,这个媳妇儿娶过门来必定是贤内助,相夫教子举案齐眉,日子肯定越过越好。再比如命相相克,男的火命,女的水命,水火不相容,这两口子过得了吗?搁在一块儿还不炸了锅?可崔老道又说了,男的是上界霹雳火,女的是下界井泉水,一天一地离得太远了,上下够不着,谁也冲撞不了谁,而且火属阳、水为阴,两人在一起阴阳调和、如胶似漆。这套迷信的东西崔老道比谁都在行,怎么说怎么有,全凭他一张嘴,为了把钱挣到手,元宵能给说成煤球,你真拿个煤球来,他敢说鸡蛋让鬼上了身。

    崔老道的嘴皮子好使,死人也能给说活了,搁在平时养家糊口混饭吃不成问题。可那时候连年战乱,老百姓的日子过不安稳,有今天没明天的,他这套江湖上蒙人的玩意儿也没多少人信了,因而买卖一天不如一天,再这么下去就要喝西北风了。可旧时的天津卫是块宝地,养活富人,也养活穷人,因为五行八作、鱼龙混杂,指什么吃饭的都有,指什么吃饭的也都能活。

    本钱大的开商铺,本大利也大。比方说开珠宝楼,那一块宝石得多少钱?至少百十块银元,再说你一个大珠宝楼,不可能只放一个柜台,柜上也不可能只摆一块宝石,珍珠、翡翠、玛瑙、钻石,大的、小的、贵的、贱的,各式各样的摆满了,主顾进来也有个挑选。因此说没有十几二十万银元开不了珠宝楼,一般人绝对干不起。可人家开一次张,顶得上小买卖家两三年的进项。

    本钱小的也不是没有,一样能干买卖,当然比不得大买卖,必须起早贪黑吃得起苦。比如到南市摆个小摊儿,卖个痒痒挠、耳挖勺、针头线脑什么的,上货都用不了几个大子儿,那能赚多少钱?可也够一家子人吃糠咽菜,不至于饿死。

    手里一点本钱没有的穷光棍儿,一样找得到活儿干。天津卫这是水旱两路的码头,有膀子力气又吃得了苦的,可以到火车站或码头上扛大包。机灵的去给洋人跑腿儿,会把式的去街头卖艺,甭管到什么年头,饿不死有本事的手艺人。哪怕没手艺、没本钱、没力气,照样能找着饭辙,只要豁得出去就行,横的不要命的可以当混混儿,舍出身上这一百来斤肉,摔打叉剌,抄手拿佣、瞪眼讹人,地痞无赖的名声虽然不怎么样,千人嫌万人骂,可好歹也是个饭碗。

    崔老道的日子不好过,家里人口多,上有老的,下有小的,每天一睁眼就好几张嘴等着喂,都眼巴巴地看着他,全靠他一个人挣钱养活。天津卫那么大,能耐人多了去了,火居道这一套迷信的玩意儿,画符念咒、批秧榜、合龙凤帖、算卦相面之类的,不光他一个人会干,还有人抢行市。俗话说“同行是冤家”,不用往远了说,南门口周围的庙也不少,哪座庙里头没三五个火居道?崔老道会的人家也都拿得起来,别看一个师父一个传授,终究是万变不离其宗,他除了这套玩意儿又不会干别的,光指这个也挣不来钱。再这么下去,全家老小迟早饿死,又赶上天冷,大河冻上了盖儿,冻得耗子都不出来了,外边天寒地冻的,肚子里再没食儿,这罪遭的就别提了。

    想来想去干什么好呢?看着一家老小都饿着肚子,大眼儿瞪小眼儿盯着他,崔老道急得在屋子里直走溜儿,这么冷的天,脑门子上也见了汗,一抬眼看见桌上放着的毛笔了,上边有个拴笔的铜钱,当时脑袋里灵光一闪,何不按照铜钱的模样,画上几张《九九消寒图》,拿去南门口兴许可以卖几个钱。于是将毛笔蘸饱了墨,铺开一张纸,先画出九行来,一行中再打九个格,按照铜钱的样子在格中描画出九个轱辘线,对应从进九到出九的九九八十一天。下边写上消寒歌诀:“冬至一阳生,滴水冻成冰,上黑是天阴雨,下黑是天晴空,心黑天寒冷冻,心白暖气升腾,满黑纷纷飞雪,左起雾右刮风。”

    以前不比现在,穷人最怕三九天,穷家破业没钱买炭取暖,身上也没棉衣,数九隆冬按歌诀填画消寒图,是为了有个盼头,全画完了也就春暖花开了。崔老道一连气儿画了二十来张,拿到南门口,嘴里一边唱消寒歌诀,一边卖《九九消寒图》,一个大子儿一张。

    您还别说,真有不少人买,一会儿就卖完了,买了点儿粗粮,一大家子人吃了顿饱饭。转天又画了不少,也卖完了。他还挺高兴,心说:凭我的本事,干什么都能挣钱。他为了多挣几个钱,一宿没合眼画了二百来张,寻思转天卖完了包顿饺子,一早跑到南门口,往那儿一站又开始唱消寒歌诀。可也奇了怪了,吆喝到天黑一张也没卖出去,一打听才知道,敢情有人把他这玩意儿拿回去,直接油印了,那多快啊!拿滚子蘸上油墨,“咔嚓”一下就是一张,一晚上能印出几千张来,可比他拿手画快多了。人家卖一个大子儿十张,谁还来买他一个大子儿一张的?这条财路又断了,还得另想辙,后来总算想出个点子,摆摊儿算卦的同时还说书。

    天津卫的老百姓愿意听评书,就有这个瘾。旧时听评书的地方极多,大大小小规模不一,走到哪儿都有说书的。档次最高的是茶馆、书场、曲艺园子。台上说书,台下有桌椅板凳,摆上茶壶、茶碗、瓜子、花生,听书的坐在台下舒舒服服,伙计肩膀上搭条白毛巾跑前跑后地伺候着,端茶续水收拾桌子。说书先生在台上长袍马褂、正襟危坐有气派,说的都是《东汉》《三国》之类的才子书,讲古比今、高台教化。

    档次低一等的小书馆就没那么讲究了,只有这么一间屋子,再次点的就是一个棚子,四周拿帷幔圈起来,坐二三十位就满了。说书的没有台案,一张小桌罩一块红绒布,听书的也没有桌子,放几条长板凳,听众挤挤插插坐在下边,能有那么三五排人,抽烟的嗑瓜子的随便地上扔。说的内容以《三侠五义》《三侠剑》一类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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