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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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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得空过来瞧,也打发了人过来说“不必拘束,与世子多多亲近”之类的话。林铭玉站起来垂手听了,谢过王爷方罢。

    要么说感情是饭桌上谈出来的。午膳过后,瞧着涂砚有了倦容,林铭玉便告辞。涂砚亲送到院门,道:“……这三日且不必来陪读,我还有三日假。待假休过了,你来王府寻我,你是先一回入宫陪读,我带你认认路。”

    林铭玉谢过了,再次行礼告退。

    回府之后,林府里主子们都不在,林铭玉转身钻进了书房。今儿在王府,倒想起圣上万寿节之事,各地外驻大员必会请旨来京贺寿,如涂凌光这样的官职,本是没这个资格的。但他同时还是皇室宗亲的身份,以昌平王府的地位,应会得到入京的旨意。

    自去岁调往福建驻防,不到一年便升任福建将军,又因对凉瀛战争控制得力,为国库赚了许多的库银,涂凌光的名声也传了开来。皇帝偶尔也会在说起当今局势之时,赞一句皇室儿郎俱是英勇男儿。涂凌光虽然人在福建,京都中惦记他的人可不少。

    这般年轻的将军,又在皇帝眼中留了名字的,日后前途不可限量,更不说他身后站着的是整个昌平王府。

    昌平王本人便是骁勇无比,世子为嫡长子,与涂凌光乃同胞兄弟。原是在京都六部行走,但世子自小体弱,在京都生了一场大病,险些没救过来。昌平王有一个正妃,一个继妃,侧妃两个是皇帝钦赐的美人,但都没能给王爷留下半点儿骨血。如今膝下的三个孩儿,世子涂凌云、次子涂凌光、幼女涂凌华俱是先王妃所出。

    昌平王母族出生平平,但他本人自小就光芒夺目,性格又有些孤僻,不受兄弟间的拉拢。若他平庸便罢了,他偏偏是个不怕事的,年轻的时候锋芒毕露,很是让人忌惮。待娶了正妃生下嫡子,才收敛起来。但这个时候,他的存在,已经是有心继承大宝的兄弟们心中的一根刺,昌平王不屑这些争斗,自请西北带兵守护疆土。世子因皇帝看重,留在六部观政。

    在六部三年,世子的表现不上不下,可用一个“平”字来概括。而次子涂凌光比之兄长,更是平庸平凡,如果所有的纨绔子弟,爱游乐爱饮食爱美人。皇帝隐隐失落,也便把目光转了开来。

    这之后,世子突然一场大病,很是凶险。昌平王星夜兼程赶回来,跪请旨意,带世子离京,放在身边调养,若是父子无缘,也让世子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闭眼。皇帝想起这个儿子子嗣上不容易,又为大洪立下赫赫战功,心一软就同意了,连带着瞧涂凌光也顺眼了许多。

    世子离京之后,涂凌光在兵部领个闲差,无事点卯。直到机缘巧合被指派到福建驻防,赶上凉瀛国心怀不轨来朝贡,献计有功,把凉瀛变成大洪的钱篓子重新获得皇帝的注目,直到今日。

    这些林铭玉打探过,涂凌光应有所察觉,但并未瞒他。想起这个如兄又如友的男人,林铭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京都的局势越是复杂,涂凌光的处境越是不妙。为了海贸的利益,京都官场、宗室已经是各显神通,涂凌光坐镇海防已经够让人眼红,如果回到京都,再皇帝面前再的眼,那不得成了活生生的眼中钉肉中刺,扎多少人的眼呐!

    给他写封信吧,把京都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。

    涂凌光必然有自己的渠道了解京都的消息,林铭玉想,我只要尽了这个心就行了。

    涂砚休假,林铭玉左右无事,便想着去店铺里瞧瞧。他名下的南洋货铺子在京都有三家分店,限量供应南洋及海外的物件,因为独特、精美,适合走礼,因而生意很是不错。

    林大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,为了查探太白楼的背景,把在林铭玉身边近身伺候的活暂时交给弟弟林二,因怕林二不够机灵,便让馒头也在身边跟着服侍。

    林铭玉身后跟着林二、馒头进入铺子内,铺子内有几个客人在挑选,掌柜的没见着。有一个伙计前来招呼,这伙计新来不久,又因林铭玉平日很少过来,因而没认出面前这位富贵悠闲的标致公子是自家东主。

    林铭玉四处张望了一番,问道:“张掌柜的不在?”

    伙计笑道:“爷识得我们掌柜的?那您定是老主顾了。方才来了一位客人,来取前几日定的货,掌柜的亲自去取了。您若是找掌柜的有事,您请这边来,小的上壶好茶您一面儿品着一面儿等;您要是来瞧瞧好物件的,小的愿为您效劳。”

    林铭玉一笑,这伙计蛮机灵。

    “我与你们掌柜的熟得很,不用特意招呼了,你且忙你的,我随意瞧瞧。”

    伙计笑:“那爷您自便,有什么需要的,尽管吩咐小人便是。”说着也不多啰嗦,礼貌地笑过便果然退下了。林铭玉瞧了一会儿,见铺子里确实是忙,便不急着瞧,只往先伙计指着的那处去。

    这边的多宝阁隔出一处幽静的所在,一面围着矮矮的栏杆,旁边摆着迎客之松、常事之树的盆景,木架子上挂着珠帘,上面系着风铃,不时吹进来的微风带着风铃轻轻摆动,发出清凌凌细细柔柔的声音,悦耳得紧。

    林铭玉方安坐,伙计端着一壶茶过来,道:“上好的碧螺春,客官请尝尝。”见林铭玉确实没啥吩咐的,便又走了,神色温和平静,并不见半点儿急财之色。

    林铭玉暗暗点头,赞张掌柜会调理人。这处分店是后开的,掌柜的还是李善托给林铭玉的人,如今入了林家,签了协议,为新东家效力。每月盘账,从未出过差错,是个难得的人才。

    喝了一盏茶,张掌柜还没见着,林铭玉坐的位置,透过多宝阁的间隙,可以清楚看到店内的情景。这样的隔断每个分店都设置有一二处,专供招待尊贵的客人,这还是林铭玉自己的设计。

    除了他自己,店内客人一共有四起人,在西侧排放的太师椅上,坐着三个青年人,做书生打扮,摇着折扇轻声谈论着。有个伙计站在旁边作陪。南面是大门,两侧各有置物架子,此时各有一个人在挑选,一个穿着褐色锦衣,面容白胖,手指上带着硕大的珠宝戒指,像个富贵老爷,不过身边并无小厮长随之类的人,说起话来满是铜臭味,应是富商了。

    右侧的是个中年男子,衣服质料非凡,瞧着倒是个管家模样的人,谈起生意来拐弯抹角地把自己主子的身份露出来,神色很是骄矜。这人和另一个客人都买了中意的礼物,正往外走了。

    林铭玉瞧着一笔笔生意成交,心情很是愉悦,这哗啦啦的银子声音,到最后可都是他的呢!

    这两位客人一走,富商也谈得差不多了,喜滋滋地嘱咐伙计要把礼物包得结实美观,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,恋恋不舍地递了出去。

    林铭玉瞧得有趣,不禁露出一个笑容。

    这时,张掌柜从后方内室里转出来,手里捧着一个鸡翅木雕芙蓉花的木匣子。三个书生,以及已经结账准备走的富商都被吸引过来。

    馒头和林二神色间已是痒痒的,恨不得也去凑个热闹,一睹为快。林铭玉见着两个的猴急样儿,低声吩咐了两句,便放他们走开。

    哪有主子不动,奴才倒去瞧热闹的道理,林二和馒头对视一眼,并不敢走。林铭玉摆摆手:“无事,这是自家的铺子,哪里就能有危险了。你们去瞧着,记着我方才的嘱咐,不许给张掌柜惹事。”

    林二馒头听了,再没有不应的,笑嘻嘻地去了。

    张掌柜已经把木匣子打开,众人发出赞叹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好精美的船只,好奇妙的构造!”一个温软的声音响起,林铭玉已经注意到这个人。就在方才,众人把张掌柜围在当中之时,一伙人簇拥着一位十六七的少年公子走进来。这位少年容貌艳丽,穿着打扮不俗,眉宇间带着一见即明的贵气,走路是下巴微抬,显露出发自骨子里的优越感。

    簇拥着他的四个奴仆有两个相貌秀丽的小童,另外两个虽然做仆人打扮,但身板挺直,行动敏捷,至少也是侍卫一流的人物。

    又是一个权贵。

    林铭玉一瞬间就断定了他的身份。

    少年的声音迤俪多情,带着赞叹说着。张掌柜见过世面的人,立马就认出少年的身份,把手头的东西递给伙计捧着,自己打了个千儿,笑道:“原说一早儿的听到喜鹊叫,还道是什么事,原来应在您身上。小的见过涂公子,请公子安。世子身体可好?王爷身体可好?”

    涂公子骄傲地抿抿嘴,道:“都安,难得你有心记挂着。久没出来,听说你这儿有好东西,爷过来瞧瞧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,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伙计手里的楼船。

    张掌柜的嘴角噙着笑,心头却暗暗发紧,看样子,这小公子是瞧准了楼船啊,可这楼船是客人定的,事情可不好办呐。

    “您能瞧得上眼,是小人的荣幸,您看,我这儿着实有不少好东西,您去雅间坐着,我亲自捧过来,您慢慢儿挑?”张掌柜一脸热情的说着,想把人让到多宝阁隔断出来的雅间里去。

    涂公子却不动,身边的小童已经说道:“掌柜的别啰嗦啦,我们爷看中了这船,你说说多少银子卖给我们,我们家爷事情多着呢,没时间多在这儿耗。”

    “小青,不得无礼。”涂公子作势喝了一声,终于挪开眼珠子,对张掌柜道:“张掌柜,爷瞧着这个中意,你要多少银子,回头去王府找陈管事兑就行了。给爷包起来,包得体了,爷送人使。”

    明明一个艳丽的少年,说话间左一个“爷”,右一个“爷”,那股子主子般的盛气凌人已经扑到人鼻子上来了。张掌柜心里不悦,但知道这位身后的是忠顺王府,自义忠王府凋落,当今的皇子中,只余下忠顺王与昌平王两支实力最强。而昌平王常年驻军西北,势力不及京都,反而忠顺王自小便在京都经营,树茂根深,无人敢看轻。

    林铭玉坐在多宝阁后,已经瞧见了这一幕。自然也猜到少年的身份。在京都之中,出身王府,容貌如此出色,又如此骄傲之人,这个岁数的,也只有忠顺王世子涂凌风之子,世子继室夫人所出的嫡子涂硕。

    涂硕虽然是继室所出,但比元配嫡子更为受宠,因他母亲吴氏娘家背景深厚,在前朝便是帝后之家,出过两个皇后。在当朝,吴氏的姑姑吴妃也在四妃之列,深受皇恩,只是因难产过世,皇帝悲痛不已。后来忠顺王见着孙子长得与吴妃有七分相似,便带到宫中向圣上献好,圣上果然想起故人,对涂硕极为宠爱,聊以慰藉对吴妃的相思之情。

    涂硕要买楼船,也谅着张掌柜不会拒绝,语气中好像楼船已经是自己的所有物一般。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三个书生中,终于有一个忍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这位公子,这楼船是我们先看中的,您若是喜欢,再与掌柜的定便是了,这条却是不能让与你,请您见谅。”

    说话的书生四方脸,皮肤偏黑,但目光正直,话说得也很客气。他不是莽撞之人,知道眼前之人身份尊贵,惹不起,但这楼船实在是他们的心爱之物,早就定下了用途,却是不好失信于人的。

    涂硕只是凑近了瞧着伙计手中的楼船,并不答话。

    他身边另一个小厮笑着道:“这位书生,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。什么叫你们先看中的?这物事是我亲眼见者掌柜的拿出来的,要说先看见,我们家爷还是第一个看见,第一个出声夸赞的呢!宝剑赠英雄。宝物自然是该慧眼识珠之人得到。你还是省省吧,若真的喜欢,不妨再与掌柜的定一个,人家开门做生意的,必没有不许的。”

    这小厮长得秀气,说话确实伶牙俐齿,好生丢钻。

    书生脸皮一紧,不由得皱眉。

    他身后的圆脸同伴已经听不过耳,道:“你这小哥好生胡搅蛮缠。这楼船明明是我们先定了的,也与掌柜的交了定金,今日不过是按照约定来取货罢了。便是被你们瞧见了,也是我们大度,愿意把好东西让各位鉴赏,怎的变成东西就是该你们得了?”

    “正是,做生意讲究个诚信,若是论先来后到,自然是我们先,你们家公子后,若是论信誉,自然也是我们出了定金,与掌柜有言在先为可信,怎么着,也不该是你们得啊。我瞧着你们家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,断没有不懂这个的道理。若真是喜欢,掌柜的自然可以再卖旁的给你,这个我们断然不能相让的。”

    “就凭你们?”小青上前一步,手指几乎顶着人的鼻子,三个书生皆是怒目而视。

    矛盾一触即发,张掌柜心里叫苦,面上却只能和稀泥。

    先对三个书生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,然后躬着身子对涂砚道:“爷,真不是我不卖给您,您也听说了,着实是这三位可观七日前定了的,我收了人家的定金,条子还在人手里拿着呢,做生意最是将信誉,玩玩不敢自毁门庭。您若真是喜欢,凭着不赚银子,我也得亲自跑着替您把货再催着赶制一个,三天,只要三天,保证给您一个一模一样只好不差的楼船,这个,就让这三位客官得了,也是您的一片善心。您觉着,成不成?”

    涂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要笑不笑盯着张掌柜:“你觉着,把我排在随便阿猫阿狗的后面,成不成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圆脸书生听到他轻蔑的称呼,已经是怒发冲冠,却被他的黑脸同伴制止。

    “张掌柜,这楼船是送我们一个外任的同窗临行礼物,意义重大,且我们先前已经跟同窗说好了的,实在不好失信。这个楼船确实不能让,剩下的银子在这里,您收了,我们好把东西拿走。”

    这黑脸书生倒是条理清楚,也不与人争辩,只管按照约定交银子提货便是。

    张掌柜瞧着涂硕,神色有些迟疑,林铭玉怕他一时压力所迫,做出错误的决定,便走出来。张掌柜已经接过他手中的银票,看了看,说道:“行,还差八百两银子,这都在了,东西您拿走。阿福,把楼船包起来,包好了,给客官送出去。”

    涂硕先还带着笑的脸,一下子冷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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